“你們怎麽回來了！”

皇帝在屋裏走個不停, 不時停下來指了指林默，又放下手，嘆了口氣。

“城裏這樣危險，你要是有個好歹可怎麽辦！”

“兒臣知錯了。”

林默乖乖地聽訓, 又問：“父皇還沒告訴兒臣現況如何呢。”

皇帝瞪她一眼, 還是沒忍心訓得太狠, 語氣還是緩了緩：“還好這段時間懷遠一直著手防備各種災害，都城內沒完全傳播開。”

林默點點頭。

還好還好。

她又朝門外張望著：“宮老先生來了嗎？”

皇帝頓住腳步，剛好看見張福全扶著宮老先生跨過門檻。

“也是湊得正巧……”他坐了回去, 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
但林默很快知道他說的“巧”是什麽了。

之前宮老先生提到自己早年便離開了家鄉，雲游行醫數十年。

實際上, 老先生的村子正是在他外出學醫時爆發了瘟疫，整個村子的人都死在了村子裏。

他心中記掛這件事，潛心研讀了數十年有關瘟疫方面的醫書。

可宮老先生還是在林默的註視下緩慢地搖了搖頭。

“我無能為力。”

宮老先生眼裏再也沒有笑意, 好像蒼老了十幾歲。

他沮喪而無奈。

這麽多年好像白讀了, 他還是沒有辦法，沒有能力。

還是要眼睜睜看著這些生命流逝在自己面前。

也怪不得皇帝這樣焦急, 連研究了數十年的老大夫都束手無策，還有誰會想出辦法呢？

林默自顧自思索著什麽，沒有立刻說話。

林慕昭也趕了過來。

事出緊急，他日日夜夜的忙個不停，眼下一層青黑，看到林默好像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沖了過來。

“緒玉！”

林慕昭站到她面前，神情格外嚴肅：“上次你說的災難，是不是這個？”

皇帝眉頭一皺：“怎麽回事？”

林慕昭簡單描述了一下林默年前說過的“算命先生”的事兒。

皇帝也精神一震, 充滿希望地看向林默。

“緒玉, 那個先生還有沒有告訴你什麽解決之法？”

不怪林慕昭病急亂投醫, 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，即使聽林默的做好了準備，也難免亂了手腳。

雖城中感染瘟疫人數不是太多，但要知道，最開始也只有從南方來的一個人進了城，轉眼傳染了數十人，現在還沒具體統計全部相關人數。

林默抿了抿唇，拿出裝有最後一粒丹藥的藥瓶。

“這個丹藥就是那位先生給我的，他說，非情況緊急不得用。”

“哥哥那日瀕死，我餵了他一顆，如今還有一顆，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。”

林慕蔚看著丹藥有些眼熟，林默主動提起，他才想起來，自己就是靠這個起死回生的。

宮老先生一直不知道林慕蔚是怎麽活過來的，明明當時的信中將林慕蔚的狀況寫得無比兇險，可林默去了一趟，林慕蔚倒是生龍活虎起來，看著比之前的氣色還好。

宮老先生提議看看林慕蔚的傷口，竟發現沒有外藥敷用，那傷口也愈合得十分良好。

但當時林默並沒有說到這丹藥，故而他只覺得不可思議。

若林默說的屬實，這樣神奇的丹藥或許真能對瘟疫現況有所幫助。

林默上個世界雖然是丹修，但她只在藥性和配方上下功夫。

更何況修真界與凡界的藥材有著天大的差別，就算是作為醫修的桓芮來看，也要研究一段時間。

林默看著手裏的藥瓶，最終還是遞了出去。

她本想將這藥留著，以免林慕蔚再遇到什麽意外情況。

可如今的情況拖不得。

“您只管一試。”林默說著，又想到什麽，看向皇帝：“父皇，夏日時我托皇兄帶回來的藥草，您可還留著？”

見皇帝點頭，她又說：“凝灰草和甘露花都是好東西，或許能用得上。”

她單單記得這兩樣，說不定會有大用處。

老先生表情肅穆地接下丹藥，又牢牢記住林默提及的兩樣藥材。

不久後，一枚“十全丹”被推出，藥方連同藥材都由國庫出資，一起發至全國各處。

建和二十年春四月，瘟疫大除，作出了主要貢獻的宮老先生被全朝百姓讚譽不絕。

而林默和林慕蔚這個時候已經在路上了。

臨走前，他們讓織嵐去見了一眼家裏人。

織嵐的親人一切都好，她與他們進行了最後的告別，毅然決然地跟著林默重新踏上了旅程。

他們打算一路游山玩水，再去北方南甫城住些日子，走與上次不同的路線。

對於他們來說，在路上“浪費”的這些時間恰好是他們最喜歡的生活方式。

今後的數十年，他們也一直在路上。

偶爾停下來，他們會尋找當地的特色美食，記錄在冊。

每隔七年編成一本美食圖鑒，由林慕蔚繪出，林默講解。

這幾本圖集後來列為美食界一大寶藏，以其繪圖精美解說中肯獨到，深受廣大食客歡迎。

林默跟林慕蔚學會了騎馬，還挑了一匹脾氣極好的小馬，看著它長大，長到比自己還高，她便騎著它，游玩得更加肆意瀟灑。

建和四十年，皇帝病重，急召林默和林慕蔚回宮。

實際上他在十年前就已經抱病，但一直用著改良版的十全丹，竟生生挺到現在，連每日上朝的臣子都看不出來他有半點不對勁。

只有後來被一手提拔上來的商徽幫著重病的皇帝和太子料理國務。

直到他突然倒下，眾人才猛然間意識到，他們的皇帝已經老了。

皇帝撐著一口氣，等到了林默和林慕蔚趕回來，他抓著林默的手，眼含熱淚：“緒玉……你回來了。”

他從枕頭下拿出一道聖旨，遞給身邊的林慕昭。

上面寫得是他死後，要林慕昭保林默一輩子安康無虞。

他又靠那些丹藥，延續了些日子。他說他想要去林默這些年生活的地方看看。

沒有讓位的消息，他悄悄地告別生活了一輩子的皇宮，登上林默的馬車。

路上，皇帝難得將目光落在了林慕蔚身上。

他的手已經有些幹枯，拉過同樣林慕蔚同樣粗糙的手，躺在車裏的小榻上，沈默良久。

“懷瑾，你也老了。”

怎麽能不老呢？

林慕蔚已經四十歲了。

但是林慕蔚剛剛渡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二十年，只覺得生命隨時停止也值得了。

他對皇帝也早就沒了恨。

到了南甫城，皇帝站在城墻上，遙望著幾十年間的變化，突然說了一句：“我與江氏，便是在南甫城遇見的。”

只有這麽一句話，皇帝也只看了那麽一眼。

沒多久，皇帝便去了。

他沒有讓林默將他拉回去，而是“放肆”了一把，偏要死在這片土地上。

臨死前，他抓著林慕蔚的手，說謝謝他這麽多年喜愛這個妹妹，只要有林慕蔚在，他也便放心了。

而後又牽起林默的手，將其他人全都趕了出去。

他眼眶深陷，行將就木之際，極輕地說了一句：“謝謝你，阿默。”

林默楞楞地看著他，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
究竟是在跟“緒玉”說，還是在跟林默說。

皇帝緩緩垂下了手，合上眼睛，無聲地結束了他的一生。

這是林默第一次，真正意義上的“老去”。

細細算來，幾個世界加起來，她都快活了兩百歲，但沒有一次是這樣真切地感受到，自己的各項身體機能在隨著年齡逐步減退。

生命力在慢慢地從她身體中抽離。

可林默依舊很高興。

這是她第一次真正陪伴這個世界的孩子走完了生命的全程。

他們送走了皇帝，送走了宮老先生，送走了守了數十年江府的老人。

他們看著這個朝代在林慕昭的帶領下越來越好，看著商徽真的走到了朝堂最高點，輔佐了林慕昭一輩子。

當然，他們也沒逃過時間的風霜雨打。

林慕蔚老了，她也老了。

兄妹倆從風華正茂，走到了風燭殘年，他們看著彼此慢慢老去，皺紋爬上額頭和嘴角，皮膚也漸漸松弛。

可他們對視的時候，總是能看見最年輕的彼此。

林默永遠是拿著一把野花的女孩。

林慕蔚也永遠是衣袂飄飄的少年。

他們走累了，就回到南甫城。

南甫城大街小巷的商販百姓都認識了他們兩個，有的人還會掐準他們每年回來的時間，提前預留好他們愛吃的桂花糖、栗子糕。

直到一年夏天，他們回來得要比往年晚了半個月。

有熟識的人家去問，才得知林慕蔚在路上患了急病，耽誤了時間。

第二個月，他們也沒有再上路。

林慕蔚的病情加重了。

好在這個病沒有什麽大的痛苦，只是容易讓人倍感勞累，走不了太遠的路。

林慕蔚為耽誤的兩人的旅途表示抱歉。

林默笑：“我們早就把天涯海角走了個遍了。”

“是時候該停下來歇一歇了。”

林慕蔚有時會糊塗，好像回到了二十歲那年，問她會不會離開自己。

林默就佯裝生氣，指著自己：“我的哥哥，你瞧瞧我臉上的皺紋，和你一樣啊。”

她已經兌現了自己的承諾。

林慕蔚揉了揉眼睛，看清林默的樣子，這才放心地笑道：“阿默還是這樣年輕。”

林默哭笑不得。

到後來，林慕蔚幾乎每天都要問一遍這個問題，林默每天都耐心解釋一遍，直到最後一個清晨。

這天林慕蔚難得格外有精神，一早起來，將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，主動坐在桌邊等林默一同吃早飯。

林默一開始高興極了，又立刻反應過來什麽，眼中蓄滿了淚水。

一同用過了早飯，林慕蔚和林默去街上散步了一陣，買了一份桂花糖和栗子糕。

到了傍晚，林慕蔚的精氣神也慢慢洩了下去。

他重新躺到榻上，歇了一會兒，覺得呼吸有些困難，望向榻邊的人。

兩人蒼老的手緊緊相握。

林慕蔚視線模糊，卻還是努力盯著那個人影：“阿默。”

林默長長應聲：“我在。”

林慕蔚漾起笑意：

“我知道，你不會離開我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（錯字明天改）

這一章的結局和過渡沒辦法單成一章，就放在下一個世界的第一章裏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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